手中的匕首似乎在发热,滚烫的险些握不住,她不确定是不是因为最初大喊的那一声“世子”暴露了他的身份,反而害了他,又或是他真的用生命替自己挡住了刺客,只为留住那唯一的“目击证人”。
无论是哪种结果都是给了她当头一棒,她有些恍惚。
她每天都在幻想着自己当大侠的场景,却从未杀过人,也从未见过杀人的场景,更别说有人替自己而死,这种害死人的感觉就像喉咙中卡了根刺,连咽口唾液都是艰难苦涩的。
四更天的更鼓声从寺院传来,惊了早已失了心神的沐初棠。
她恍然从悲伤中走出,轻轻呢喃,“天快亮了”
失魂落魄的少女身旁,两条花斑巨蟒蛇身半立,与少女截然不同,它们威风赫赫,如暗夜的王者。
轻轻的抚摸过后,沐初棠轻声的说了句什么,两条巨蟒折身而返,不一会儿,这片桃花林再次陷入了死寂。
落水流花,一日初晨,当破晓时分,太阳努力的从山头露出一角。
学舍的东边长廊上,红漆圆柱,间或雕刻精美诗词,柱子间偶有木屏,屏上亦是雕刻精致彩画。
每首诗词、每幅字画都有一个故事,准确来说,是一代传奇的开始。那是书院历代以来所出的英雄人物留下来的诗词等作品,以供后来人瞻仰。
此时天刚拂晓,长廊依旧如夜里一般静谧安逸。片刻,长廊深处一颀长身影踏着晨曦缓缓而来,白衣蓝带,隽逸飘然,如御风而归的仙人,不着一丝烟火气息。
仙人在一根柱子前缓缓顿住脚步,依仙人的视线望去,柱子旁,画屏下,垂首蹲着一蓬头垢面、衣衫褴褛的小人儿。
此刻,小人儿下颌杵着附在双膝的左臂上,右手拿着石子在地上瞎划拉着什么,看上去不由得让人哼起“小白菜啊,地里黄啊......”情景凄惨无比。
那双突然出现在视野中的双脚让他瘦小的身躯一顿,顺着那双脚,他缓缓抬头,微微蹙眉,躲过那刺眼的朝阳。
静谧祥和的早上,响起了皇家书院里的第一句话,仙人:“你这小乞儿好有能耐,跑到皇家书院来行骗了?”
语气漠然,小乞丐从抬头的那一瞬,嘴角就已经裂开,那种由心而发的开心,纯粹的如同山涧的清泉,清澈的让人一眼见底。
曦光下,那干净明媚的笑容让祁佑辰晃神,不自在的挪开脸。
她本是极度的自责,今生第一次出宗历练,就害死了一个无辜的人。她不敢闭眼,也不知接下来要做什么,只凭感觉一步步的来到了地班学舍的必经之路。
所有的体力精力都耗尽了,她寻个角落慢慢整理自己的思绪,她需要时间让自己从悲伤中走出来。
此时,沐初棠自动忽略掉他语气的嘲讽,望着被自己害死的人活生生的站在眼前,激动之情溢于言表。
她起身,张开双臂,想要用爱来表达对他的这次舍己为人的感动与谢意。
祁佑辰被忽然扑过来的沐初棠吓了一跳,连忙后退了一步,忍不住伸出食指抵住了沐初棠脏兮兮的额头,面露嫌弃,嘴巴张了再张,最后实在忍不住,沉声道:“你怎么这副鬼样子?又遇刺客了?”
沐初棠见人家并没有想跟自己来一个劫后余生的拥抱,便也作罢。但见他一身白衣洁净如暇,除了挂上几株晨露,根本看不出经历生死的沧桑。
她悄悄窘迫的整理了下自己的衣着,就连祁佑辰也随着她的手看向了她的衣摆处,被撕的有些破烂,还能看出缺了一块。
衣袍多处污浊,平日白净的脸颊也沾染泥土,整个人看上去邋里邋遢。祁佑辰方才用小乞丐来形容她简直再合适不过了。
她十分窘迫,说来也巧了,每次与他相遇都是自己最狼狈的时刻。
她小声解释,“我没有遇到刺客”
祁佑辰冷笑,“你这样子若是去城南乞丐堆里做一个月的细作,估计没人会发现”
她也听出他言语中的嘲讽,有些气不过,“我是因为......我是因为......”
没听她说完,祁佑辰伸出手,掌心向上,淡淡,“匕首”
闻言,沐初棠站在原地,神色复杂,不知怎么开口。
最后,吞吞吐吐,“你堂堂一个世子,不要那么小气嘛,一个匕首而已,当作送我了,好不好......”
祁佑辰缓缓收手,附在身后,神色淡淡,轻声回:“此匕首乃外祖父在我十二岁生辰时所赠,彼时,他大败北漠缴获的狼王贴身匕首”
沐初棠不由得倒吸一口气,没想到这把匕首意义竟然这般不同,他十二岁,应当就是四年前,年近五十的镇北王凌骁善亲自率军大败漠北,此消息振奋了封祁千千万万的好儿郎,让封祁的子民知道,漠北的狼王并不是战神,他也是可以打败的。
只是回朝后的第二年,就因病去世了,至此,封祁的第一个外姓王尘封在历史的遗册中。
沐初棠连忙,“还你还你,这么重要的东西自是要还你的”忽然,话语顿住,商量道:“不过,我今晚还你,可好?”
祁佑辰静静的看着她,看不出喜怒,反而沐初棠被他盯的有些发毛。
脱口,“也没什么说不出口的,这事又赖不得我,我哪知道你能活着......”意识到自己说错话,立刻住了口,最后,无奈叹息,“随我来吧”
二人兜兜转转,竟是又回到了昨晚那片惊心动魄的桃花林里,只不过,祁祐言被她带到了桃林的一个隐蔽角落。
依傍着一棵百年柳树,竟是一座新坟,新坟的墓碑是一块随处可见的木板。木头做碑也不见得有多稀奇,只是这座墓碑上的字并不是刻上去的。
木碑上,绑着一块长方形的白布,白布上用鲜血写着四个字,友人之木,是“木”而不是“墓”。
“你的匕首就埋在下面,本来是要祭奠你的”沐初棠指着新坟,“埋得是有些深的,今日若想拿出来,得费些时间”
祁佑辰:“......”
望着将近石化了的祁佑辰,沐初棠开口解释道:““友人之木”看似随意,其实充满了心机,先不说我根本不知你叫什么?你的身份特殊,此件事情不宜张扬,所以就算知道了也不能把你的大名写上去,然后再说为什么是“木”而不是“墓””,沐初棠顿住思考了一下,“是因为......是因为......”
正在她绞尽脑汁怎么把这个“木”字圆过去,祁佑辰忽然转身,阳光下脸色有些黑:“匕首送你了”说完,便转身独自离开
“嗯?”沐初棠愣在原地不知所以,“送,送我?”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,沐初棠再一次认定了这世子是个十足的大好人。
看了看墓碑上的“友人之木”,再低首看向自己的双手,十指伤痕累累。昨晚,突如其来的侠气让她当机立断,为他建一处坟墓。
学着电视剧的情节用手和树枝刨了没几下,双手已经不成样子了,望着鲜血淋漓的十指,灵机一动,从衣袍上撕下一块白布。
写下“友人之木”。至于为什么是“友人之木”,原因并没有很复杂,单纯的是因为手指上的鲜血只够支撑这几个简单字的笔画,最后还是阿大阿二出的力,挖出一个坑来。
沐初棠加快脚步,追上祁佑辰。“刺客呢?昨夜,我走了之后,刺客竟然放过你了!”
祁佑辰看似漫步随意,其实步子还挺大,沐初棠需要颠倒小碎步才能与他同行。
声音悠然,他说:“刺客的目标又不是我”
沐初棠点点头,心中明白,刺客是准备杀了自己灭口的,自己都跑掉了,杀了他也无用,况且,他的身份特殊,若真的出了事情,那可是给自己找了件大麻烦。
紧跟他的脚步,沐初棠:“还是要谢谢你的,替我挡住了刺客,要不,凭借我的身手,定是摆脱不了刺客的”
对于她真诚的道谢,祁佑辰并不予理会,沐初棠以为他气昨夜把他独自扔下,便解释:“我昨夜走了之后只是去寻了件我惯用的兵器,之后又回来寻你了,但见并未寻见你,还以为你出事了。”
说到此,沐初棠加快了脚步,绕到了他身前,停住,郑重道:“我出自元明宗,虽比不得盛京城内的世家大族,但我们江湖之人最重的是一个“义”字,你救我一命,我自当还你一命”
沐初棠从腰间解开水滴状玉坠,递给他,“我虽然本事不大,若你遇到了难处,凭借此物,寻我们元明宗的任何一处,他们便会尽全力帮你,但只可以用一次哦”
祁佑辰瞥了一眼她递出来的水滴状玉坠,再看向她,许久,缓缓出声:“唐公子,不必......”
沐初棠觉得此人兴许是生在皇家的原因,做事思来想去,不够痛快,收个玉坠婆婆妈妈,也不理会他要说什么,弯腰抓起他放在身侧的手,自顾把玉坠塞到他的手掌心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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